一切民主都是本土民主

李怡
李怡

2013年7月6日

對世界上絕大多數地區來說,政治通常只是局限在本地政治,一般人民極少關注其他地區政治。民主通常也是指本土的民主,本地人很少關心其他地區的民主發展,不會也缺乏能力介入其他地區的民主運動。

香港比較特別。在港英時代,主政者只重管理,不講政治。英國殖民者不會叫香港人愛英國,也從不宣傳英國的制度。受國共內戰的影響,由難民組成的戰後香港社會,輿論界、學術界、香港人所議論的政治就是中國政治,即共產黨和國民黨的左與右的政治。社會極少議論香港本土政治,似乎香港本土在港英時代是沒有政治的。

眾多香港人在很長時間只把香港當成臨時居住地,對香港的歸屬感始於六七年左派暴動後,其時香港經濟起飛和整個社會向現代文明躍進。中英談判香港前途問題給社會的衝擊,主要是掀起逃難心態的移民潮,大部份香港人無奈觀望,只有小部份人有民主回歸的意識。由於香港人的政治就是中國政治,因此民主回歸派也是期望中共會在一國兩制之下讓港人民主治港。八九六四香港人持續24年的投入,是期待推動中國民主由是可帶來香港民主。但中國政改是一個希望升起又一個希望破滅。今天,中國已形成結構性的權貴政治架構,在可見將來,中國已不可能有民主了。

近年中共對香港政經社三面侵蝕,使香港本土民主派興起。而泛民主派相信也在很大程度上對中共絕望,表明參加佔中行動。佔中就其表現形式來說,是屬於本土抗爭範疇的。但願走向佔中途中,不要再受中共所騙。

從佔中開始,香港爭民主的政治能否擺脫中國政治、民主派從此擺脫「建設民主中國」的思維方式,真正立足於本土呢?毛澤東1920年在長沙從事「湖南自治運動」,提出要建設許多小中國從湖南做起。他沒有要求統治全國的軍閥政權恩賜民主予湖南。烏坎村村民2011年爭取民主普選,也只是爭取烏坎村的本土民主,沒有要求實現全國民主。

上世紀七十年代,筆者與台灣黨外人士(即當時指非國民黨的爭民主人士)有較多接觸,他們之中有主張與中國統一甚而傾向社會主義的「統派」,也有本土意識很強的本土派,因為「台獨」在台灣是非法的,所以台獨多屬隱性活動。統派原以為中共支持台灣民主,但後來發現了中共本質,多數人就拋棄尋求中共支持的幻想,轉而立足台灣本土作民主抗爭了。經過街頭、議會、牢獄、自焚等鬥爭,最終獲蔣經國解除戒嚴、開放報禁黨禁,開放台灣人去中國探親旅遊。在對中國社會尤其政治體制有所認識之後,台灣統派可以說已消亡,本土意識成為台灣社會的主流意識。以本土意識去爭民主,台灣才有今天的民主。如果當年由「統派」主導民主,台灣恐怕直到今天還在觀望中國何時政改,可給台灣帶來民主統一。

台灣民主的主流意識從不認同一國兩制,但即使台獨派也從沒有干預香港實行一國兩制。因為儘管中共與香港建制派說一國兩制可推向台灣,但台灣壓根兒不認為一國兩制跟台灣有任何關係。相反,2000年民進黨執政,香港立法會倒越俎代庖地通過一個反台獨議案,全體議員包括民主派都投贊成票,只有吳靄儀棄權。香港立法會,你管台灣獨不獨做甚麼?可見香港議員當時的「大中華」意識多麼強。

歷來世界上所有爭取民主的運動,都是立足本土去爭取,而不是向一個高於本土體制的權力去爭取。一來這樣的爭取不可能成功,更高的權力是不可能放權的;二來,如果中國真建設成民主了,由全國各省人民主產生的民選國會,會允許香港人實行與中國不同的法系、香港人有各種中國人沒有的自由與權利嗎?畢竟,一國兩制是必須在一黨專政的極權之下才可以強制執行的,然而也因此擺脫不掉黨的魔爪干預。這是香港被置於中國政治之下的宿命。

13年前,吳靄儀以反台獨動議與解決台灣問題格格不入為由投下唯一棄權票;今天,爭民主人士也應該考慮到,爭中國民主與爭香港民主也是格格不入的。一切民主都是本土民主。不要一天到晚估量或期待中國撤換梁振英,我們只須持續地、韌性地倒梁就對了。不要期待中國會賜予香港民主,我們通過佔中凝聚香港人的民主實力就對了。

全自治、城邦論,甚而港獨,只在言論層次,有何可怕?台灣在公開提出激烈的台獨主張後,近年中共倒是連統一都極少提了。一切自主的言論,都無須畏懼,直言何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