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國是一種病毒

李怡
李怡

《蘋果日報》 2006年9月2日

程翔案雖黑箱審結,其實事件已非常清楚,程翔是以愛國獲罪。如果程翔不是幫助據稱是「胡錦濤的人」的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陸建華在香港約談各方名人,如果程翔不是那麼熱心地向中國政府寫報告建議重用「港英餘孽」曾蔭權,建議邀台灣的連宋訪問中國,如果他不做這些他以為可以為「祖國」作貢獻的工作,如果他只是守 採訪新聞的本份,以他這麼多年的採訪經驗,怎會那麼容易踩入雷區?因此,他的罪不是別的,正是愛國。

愛國是一種病毒,已有無數的事例證明。真正地以赤子之心去「愛國」,輕則傷筋動骨,莫名其妙地獲罪,重則喪命,不死也要脫一層皮。愛因斯坦說,「好比麻疹,民族主義是嬰兒病。」現在看來,不僅是嬰兒才會感染的病,而且成年人、年紀一大把的人,也會感染這種病毒。

中國作家白樺筆下的愛國畫家,從國外回到內地,受盡折磨,他的女兒問他:「爸爸,您愛我們這個國家,苦苦留戀這個國家……可這個國家愛您嗎?」這真是震駭人心的天問。筆者讀中學時的許多同班同學,當年一股熱情投奔祖國,而最後都歷盡磨難,一個個灰頭土臉地回到香港,大多數窮困潦倒地過他們的晚年歲月。筆者也和他們一樣,當年都沾染了愛國病毒,幸而沒有回國,在香港也終於就醫,才算是保住心志健全。

在專權政治下的國家,真心愛國的人固然無異中了病毒,幾乎不可免地給自己帶來災難。而以愛國為名、愛黨為實的「愛國人士」,也都是人人像有病似的,今天否定昨天,明天又否定今天;昨日謳歌文革,今天否定文革;昨天「挺董」,今天「批董」;昨天罵曾,今天捧曾;昨天說不為二十三條立法是「沒有國,哪有家」,今天主張無限期推延立法;昨天在黨綱上寫明要推動○七、○八雙普選,今天又徹底否定。這樣不斷變臉的愛國人士,不是每天在發燒又是甚麼? 對於在中南海掌權的領導人,他們的愛國也是一種病毒。用柏楊的話來說,就是「用害這個國家的辦法來愛這個國家,用害這個民族的辦法來愛這個民族」,他又說,「在天安門這些大人物,他們難道不愛這個國家?……我說,你不要再愛了,這個國家不能再愛了,再愛就愛死了。」

程翔以愛國獲罪的真相,反映了他是專權政治下權力鬥爭的犧牲品。一年前,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不是說程翔自己已承認控罪了嗎?這次庭審何以沒有拿出他承認控罪的證據?一年前不是說他當間諜拿了幾百萬元嗎?這次庭審何以變成了三十萬元?一年前不是說他從二○○○年到二○○五年就用金錢收買包括軍事方面的情報嗎?這次庭審何以說他在○四年到○五年參加台灣某基金會的研討會,將情報提供給對方?還有,他的甚麼情婦呢?怎麼又消失了?

真相是:他協助陸建華做的工作,捲進了江胡鬥爭漩渦。江雖退位,他的勢力仍掌握國安部門。就像要整朱鎔基就以朱小華作犧牲品,要打擊江澤民就去揪周正毅、祝均一以至黃菊一樣,要對付胡錦濤就要拿陸建華、程翔開刀。這叫「打狗給主人看」,是專權政治下最慣用的招數。你以為你有愛國情操嗎?在一黨專政的當權者眼中你只是一條狗。

為甚麼拖了一年多,罪證、罪名都減輕了?因為胡的勢力漸漸鞏固而江又有重臣黃菊被揪住小辮子的緣故。對中國當權者來說,程判五年已是「從輕發落」了。要判無罪,那麼江澤民的臉往哪兒擱?

專權政治下的權力鬥爭太複雜。程翔事件的教訓是:一個普通人,千萬不要讓愛國使命感衝昏頭腦,不知不覺被捲入政治漩渦,沾上一身病毒,還是與中國權力層保持安全距離,並做好自己的本份工作吧。